參獎評析/Lin Jian Liang
〈鐵支路悲歌〉/黃柏霖
早晨音符揭露如春的夢
鳥語激昂地講述
想不起 摸不著慵懶的朦朧
手指懸在半空
呢喃與輕呼
嘗試撈回消散的笑容正午驕陽監視似夏的風
汗水優柔地征服
走不完 繞不出崎嶇的雙峰
思緒攪破蒼穹
菸灰配摩撫
淚液揮灑現實的牢籠黃昏彩霞渲染傷秋的虹
蟲鳴突然地靜肅
化不開 道不盡寂寥的惶恐
步履告別街燈
離情和歸途
轉念塗鴉剎那的雋永是夜晚安沈沒猶冬的洞
文字呆滯地輸入
說不得 猜不透狡猾的懵懂
胴體再次上工
舌尖或吞吐
一對失去漣漪的黑瞳
此詩首段大都只描繪環境,並以「消散的笑容」提點本事將有畸變,可留意後續每段之末皆用到同等筆式。次段似以男人的立場提示陽剛的洩慾過程,不過此純是因全篇視角上的不統一所致,而終究止不住那「淚液揮灑現實的牢籠」,真正的主角性別若現。
第三段「步履告別街燈」,末段「胴體再次上工」才揭露了主人物的職業,竟讓老詩友聯想到可補接以前輩詩人瘂弦詩作的日常瑣碎性:「有些吻著 K 上校的嘴,有些且吃著桃子/有些從未聽過任何關於她爹的事/有些說最好馬上出發有的說已經遲了/天堂是海狸木,禮拜四是甜蜜/靈魂是電話號碼而相好是項珠子」(摘〈所以一到了晚上〉)。
〈鐵支路悲歌〉的四個段落分置以早、午、昏、夜,可預期這會是反覆性的流程,而置於日復一日的從業慣性裏,「離情和歸途」其實是同件事,不論是黃詩「菸灰」或瘂詩「珠子」等細物姑且無需較真。只不過,「轉念塗鴉剎那的雋永」徒留一絲寄望?
作者不愧是基隆(古名雞籠)在地人,「汗水優柔地征服/走不完 繞不出崎嶇的雙峰」固嫌視角不清──此或是有意的模糊化,並且作者明明年輕到未歷經昔年野雞/雞竇交際次文化盛期,還是對「鐵支路」潛社會之事瞭然於胸。全作以隱晦但可解的語言,給從業者保留了尊嚴,雖也因此讓「詞」較費解而難唱。
競寫主題既然是詩歌,本詩四段皆以副歌(refrain/chorus)的形式呈現,齊整而字面優美,此是作者向來擅於發揮的章法。然而缺乏主歌(verse)段落,不得不讓感受發散到全篇,稍微離析主焦點的聚合性。
瘂弦那詩還先寫了:「有些女人在廊下有些女人在屋子裏/有些總放不下那支歌有些跳著三拍子/有些說笑有些斜倚在那兒而有些則假裝很是憂慮/鳥和牠的巢,戰爭和它的和平/而活著是一件事情真理是一件事情」,其具象、抽象兼具地摹寫了站壁女郎,以國之大事同日常小事對比反襯出一個城市暗裏的不安定面,寒肅的筆調告訴我們:大羣義理是一回事,私人掙生活又是一回事,誰也難評斷誰。
黃柏霖之詩由描述週遭氛圍的「早晨音符揭露如春的夢/鳥語激昂地講述/想不起 摸不著慵懶的朦朧」出發,場面的格局較小,然而一樣以具抽並具的手法讓讀者產生類似「表面乏關聯性」的冷淡現實觀感。
結語「一對失去漣漪的黑瞳」才讓我們睜然察覺到從業者的無奈與無(真)心,隱隱含涉社會人性後應抱持的人道關懷。此般不遽然坦露的語法,乃是詩行在借鑑了歌詞形式的復現格式下,猶比得說分明的流行歌曲更能透入深心以索底蘊的高絕一端。